在老北京,不能慷慨激昂地谈政治、谈时事,那样,你那老北京的文化教养便是白璧微瑕,你也在老北京白住了。北京话和别的省份的方言不同之点,不在母音子音上,而是在平静的拍子和从容的腔调,愉快而沉思,说话的人只欣赏说话的风趣而忘记了时间。这种清闲,表现在言辞中的隐喻上。比如到市场买东西,叫“逛”市场,在月下步行叫“玩月”,飞机投弹叫“铁鸟下蛋”,被炸着叫“中了航空奖券”。甚至于太阳穴伤口流血,居然会叫“挂彩”!死只是“翘辫子”,像叫花子倒毙于路旁一样。
但是在北平,至少有一个人是容易激动的,那就是黛云,她在五月底刚被从狱中释放出来。黛云不真正够“老北京”,她是属于具有政治意识尚武精神的少壮中国。在她看来,已经发生的这场战争绝不是什么大灾难,而是令人鼓舞求之不得的机会,中华民族对抗敌寇为国家求自由的机会。若是了解前些年中国的含羞忍辱,就立刻明白这场战争之发生,是足以破除中国人心头的郁闷、恢复其心智的平衡、发泄出其储藏的精力的。中央政府终于领导全国对抗日本了,这消息好得几乎令人难信。若知道过去七年里国家的消沉,人们心理上的挫败烦恼、对英明领袖和坚定国策的期待、对全国各党派的通力合作的希望,就了解如今全国的团结抗战,在黛云看来,不啻是美梦的实现。